多孩家庭的“姐姐”是什么样?让着弟弟?无私奉献?扶弟魔?看完张子枫饰演的《我的姐姐》,我发现答案不止一个。女孩安然有一对“重男轻女”的父母,快成年时多了一个弟弟。姐弟俩不亲近,可安然必须抚养他。因为父母意外去世,而她是唯一的“姐姐”。安然想去北京读研究生,拒绝围着弟弟转,却落得众叛亲离。被姑妈泼冷水,被大伯殴打,连陌生人都骂她:“你缺德!克死父母还卖弟弟,活该你倒霉!”电影花了很多笔墨,来刻画安然反抗命运不公,坚持做自己的决然。
就在观众以为她要去北京,放弃抚养弟弟时,又笔锋一转,给了我们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。电影最惊艳的地方,是塑造了两种“姐姐”,她们有着两种自我意识。两代人的“套娃”式人生,在两个“姐姐”身上重复着,又因为不同的选择,走向不同的道路。
01
安然的姑妈,是传统意义上的“好姐姐”。她考上俄语系大学,弟弟考上中专,她放弃读大学机会,供养弟弟读中专。她没学历,找不到好工作,每月打工只挣45块,都要给弟弟15块;好不容易熬到弟弟结婚生子,可以做点喜欢的事了,妈妈一通电话打过来:“你弟媳生了,快来给你弟弟带娃。”她刚到俄罗斯,正想为梦想拼一把,最终只买了一个套娃,就踏上回乡的旅程。她太好了,好到无怨无悔、放弃自我。可也因为这种自我牺牲式的付出,姑妈心里有恨。
时隔几十年,她依然记得小时候半夜醒来,看见妈妈给弟弟吃好吃的,一边喂一边叮嘱他:快点吃,别让你姐姐看见了。
她恨着,也爱着。手把手拉扯弟弟女儿长大,对她比亲女儿还好。弟弟车祸去世后,她还打算收养弟弟儿子。姑妈说:“我是姐姐,从生下来就是,这辈子都是”。
曾经的同学一个个飞黄腾达,而她守着小卖部和病秧子老公,一生不顺,却也无怨无悔。电影用“套娃”来暗喻姑妈的命运:一个个女娃娃,都嵌在同一个模子里,谁也逃不出天定的轨道。安然,选择了“逆天而行”。她要用自己的坚持,来粉碎套娃的命运。父母重男轻女,她被姑妈抚养长大。从小表哥把她当沙包殴打,姑父偷看她洗澡。她在不安全的环境下长大,小小年纪,过着“打得过要打,打不过也要打”的生活。父母为了让她早点挣钱,偷偷篡改她的大学志愿,她心里也有恨,“这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多呆”。为了补偿自己,她存钱想去北京读书。原本只差临门一脚,偏偏父母去世,留下一个6岁的弟弟。娇生惯养,调皮捣蛋,一不开心就又哭又闹,还冲她吐口水。对这个“混蛋”一般的弟弟,安然并非完全不爱。她们有着同样的眉眼,同样对父母的思念,姐弟俩都会抚摸对方熟睡的脸,连衣服都是一样的味道。她爱弟弟,可过去太苦,余生又太短,她想爱自己更多一点。
02
安然选择抚养弟弟,还是去北京?
围绕她的未来,电影给出了开放式结局。有一幕让我特别动容:弟弟知道姐姐很想去北京,为了不拖累她,主动联系领养人,哭着对安然说“我不要你了”。作为一名姐姐,我看得泪流满面。看啊,弟弟也在长大,即使不捆绑姐姐,他也能争取自己的人生。他不完美,会用惹安然生气,来证明“无论我怎么作她都不会离开”。他缺乏安全感,会讨好姐姐,吵架后念“煮豆燃豆萁”,生理期给她做红糖姜水,生气时劝她“你冷静一点”……他不懂姐姐为什么非要去北京,但他知道姐姐很想去。这份没有捆绑的亲情关系里,他也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姐姐。
片尾演员列表出现时,我听见一声绵长的叹息。坐我旁边的观众小声讨论:这部电影是真人真事改编的。现实中,姐姐将弟弟送给一对农村夫妻,坐拥父母两套房产,现在过得很好。电影没有拍出“姐姐”的决绝,有观众大呼上当:
它本可以是《何以为家》,却拍成了《以家人之名》。但片子真正想表达的东西,并不是姐弟情。正如导演说的:安然的自我很强大,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,获得爱和精彩,不重复姑妈的人生。传统是用来试错的,上一代人给了我们人生对错的模版,下一代人身体力行,实践出属于自己的对错。不重复,就是对未来最好的答复。“姐姐”的价值,终将被“人”的价值取代。无论安然选择抚养弟弟,还是独自赴京,她都会过得比姑妈更精彩。至于怎么个精彩法?是独自精彩,还是带着弟弟一起精彩?这并不重要,因为弟弟也有自己的人生议题。他和爸爸都是“弟弟”,但他更早学会理解姐姐,学会爱,学会付出。未来,他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精彩。
“离经叛道”的本质,是升华。
我们不见得能“逆天改命”,但终将会踏着上一代人的肩膀,做得稍好一点点。
03
两代“姐姐”和“弟弟”,就像两本不同年代的书,从“重男轻女”到“为女则刚”,我们从不同的故事里审视着自己。“姐姐”背后的人,也在审视中逐渐显现身形。上一个年代,她们遵循“套娃”逻辑:害怕被否定,害怕不被爱,害怕失去,干脆什么也不去得到,无视自己的需求,不尊重自己,怀疑自己的能力……我们同情姑妈的牺牲,但转念一想:她也真心肯定自己身为“姐姐”的责任,并从中感到幸福。一名网友说:我妈是大姐,成绩很好,为了供弟弟妹妹读书,早早辍学打工。她班上的吊车尾现在都是大学教授了,她还是个文盲。今年她60,在老年大学报了文化课,戴着老花眼镜看字典很费劲,三天两头不想学。我鼓励她坚持,给自己涨涨面子。结果她一句话就让我鼻子酸了,她说:
“我这辈子最有面子的时候,是你考上大学那天。”
诚然,这些“姐姐”牺牲了自己,但生活从另一处给出补偿。她们不够精彩,但也用属于自己的方式,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制造闪光点,表达出自己的需求、渴望和自身价值。
《我的姐姐》中的姑妈,年过半百,依然能流利说出俄语单词。她是时代压榨下的牺牲品,但如果有人能倾听她,会发现她也有自己的坚持。把一地鸡毛的生活留给自己,把
未完成的心愿,留给安然这样的新时代姐姐,鼓励她:“套娃不是非得装在一个套子里,未来,你有属于自己的路”。安然拆开“套娃”,创造出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:结婚生子,读书考研,出国深造,创业奋斗……这背后有姑妈的牺牲做铺垫,更多是她自身的觉醒。她是姐姐,是女儿,是晚辈。但规则、责任和约束,属于上一代人。她将跨越这一切奔向下个时代。
如今的姐姐们,眼里有光,心中有星辰大海,策马扬帆,要走向不同的未来。
势不可挡,前途无量。
带着上一代“姐姐”们的土壤,带着新一代“姐姐”们的苗芽,她们品尝着一个时代的爱与痛,希望和挣扎。
最终,悄然绽放。